编者按：张新芳是广东省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二庭审判员、高级法官，1980年进入法院工作以来，30年扎根刑事审判岗位，始终孜孜不倦、奋斗不止。今年年初，张新芳明显感到身体不适。为了不耽误办案，她一直到4月中旬办完了手上的最后一个案件后才申请休假，并一个人偷偷跑到医院检查身体。一查，却发现已经是肝癌中晚期。8月10日，53岁的张新芳走了。噩耗传来后，惠州中院从院长到门岗门卫都参加了她的告别仪式，很多过去的老同事赶了几百公里前来吊唁。他们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我怨妈妈：直到瞒不住了，她才告诉我真相

    妈妈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医生反复叮咛她要每3个月进行一次复查。

    给妈妈看病的医生都说，妈妈的病说白了就是要养！同事们劝、家里人说，她总有自己忙的理由。因为在我眼里，妈妈真的是天底下最忙的人。在我的记忆里，搜索到的只有妈妈成天忙碌的身影：收拾家务，看案卷，急匆匆地出门，经常在外出差。

    妈妈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从小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自己一直拖着病体、办案任务繁重……妈妈在世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好不容易等到我长大了，尚来不及尽孝，她却匆匆走了。

    （李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从小就告诫我要自立，不要随便给人添麻烦，不管有多难，都要有始有终。妈妈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她直到办完手中的最后一个案件，才向领导提出休假申请并到医院检查治疗。

    没有想到一查就是绝症。妈妈自己一个人跑到广州，并在省中医院住了下来。直到假期快结束了，她才不得已跟庭领导报告自己在广州住院的消息。

    我去看她的时候，妈妈的乐观蒙蔽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同事们去广州看望她，庭领导还是从妈妈和医生躲躲闪闪的言语中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怨妈妈，一直到病情很严重，已瞒不住了才告诉我真相。

    我知道妈妈舍不得离开我，也舍不得自己的工作岗位。31年，妈妈人生中最宝贵的岁月全部扑在了审判事业中，她眷念并深爱这份工作已经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在去世前最后一个月，她老是跟我说，不想这么毫无意义地在床上等死。

    现在想来，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大的财富，她用自己的言行诠释了什么是坚强。她最希望我传承的肯定也是坚强。

    当我听到妈妈亲口告诉我自己患的是癌症时，我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妈妈一定明白，儿子已经长大了。

    我经常觉得：妈妈其实真的挺傻的

    妈妈其实真的挺傻的！

    53岁，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过得这么累？这几年来，外公、外婆和家人都不知说过多少次，劝她给自己找个稍微清闲点的岗位。可是她总是绕开话题，说再咬咬牙就可以退休了，不想让自己带着遗憾退休。

    妈妈个性要强总是不服老。妈妈在单位有个好朋友黄静阿姨曾跟我讲过，2007年，他们所在庭里成立了专审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少年审判合议庭，刚开始案子还不算很多，大家还能应付得过来。随着案件数量的不断增多，再加上自己所在庭的案子也要分给她，审理任务一下子就多了好多。大家见她有些吃不消，都劝她跟领导反映一下，少分点案子给她。可是妈妈却说，庭里的岗位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是女性，负责少年审判这一块我有优势，忙点就忙点吧，大家都不容易。

    31年办案经验的老法官，在很多人看来办案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但是妈妈从来不这样认为。她常说，刑事案件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和自由，不可有半点疑虑。中院的法官们说妈妈办案时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所以妈妈办案比一般人都要累。为了不超审限，加班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中院的马世海叔叔告诉我这么件事：2005年7月，妈妈在审理一起涉及未成年人团伙作案的案件时，她发现案卷中有一个名叫阿东（化名）的人，其所在派出所的出生证明与村委会出具的证明存在出入。在那种情况下，妈妈完全可以采信派出所的证据而直接按成年人犯罪对阿东作出判决。但妈妈没有这样做，她辗转打听找到了阿东的出生地，找接生婆问、找阿东同龄人对比、找学校老师同学比对，最终核实了阿东的真正出生年月。阿东在听到宣判那一刻，在庭上泪如雨下，深深地向妈妈鞠了一躬。

    妈妈从广州转院到惠州市人民医院后，惠州中院院长王海清看妈妈挤在一个三人合住的小病房时，当时就急了，非要帮她转一个好一点的病房。她婉言谢绝了，挥挥手强忍着疼痛说，反正也要走的人了，住哪里都一样。你说她傻不傻？

我骄傲：我的妈妈是法官

    妈妈做了一辈子的刑事法官，她乐此不疲、默默地做着这份工作。

    在妈妈去广州住院前，有一天，我发现家里多了一本相册。这是一本她身穿法官制服的艺术相册。我当时还挺纳闷：一向拮据的妈妈，怎么会突然这么舍得？

    妈妈掩饰说，因为看到照相馆近期打折，就去拍了一套。她很认真地问我漂不漂亮，我当时点了点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份眷恋。我当时还欣喜地以为，她是不是在考虑退休的事情了。没有想到……

    （李聪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因为近几年妈妈审理的案件以未成年人犯罪为主，所以大家提起妈妈审理的案件最多还是少年犯的一些往事。2008年，妈妈审理了其中一个名叫阿华（化名）的3人抢劫犯罪案件。阿华自称是缅甸人士（实际无法核实），在惠州无亲无故。妈妈一直心里放不下这个流浪的少年。在刑满释放前，妈妈多方奔走，并亲自把他送到了市救助站。本来妈妈还想过些日子再去看望阿华并联系他重返社会的事情，没有想到……这或许已是妈妈办案生涯中唯一的遗憾吧！

    妈妈到了这个岁数办案其实已经很吃力了。老花眼打字慢、体力不好不能长时间俯案，有时候，我不忍心看着她这么辛苦，就主动帮她打打字。可核对时，妈妈却是一句句地读出声音来校对。

    虽然如此吃力，但妈妈做法官30年来，没有一起案件超过法定期限，没有一起错案，件件办成了铁案。

    妈妈在世时没有获得过什么重大的荣誉，但是我内心骄傲：我的妈妈是一名法官！

    妈妈也经常鼓励我学习法律，争取能通过司法考试，将来最好能接她的班，也成为一名法官。

    不管我将来能不能成为一名法官，妈妈的敬业精神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我。从妈妈身上我更读懂了法律人的含义，读懂了一名法官沉甸甸的责任。

    ——采访快结束了。临走前，李聪反问了记者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吗？

    李聪说，我现在最害怕的是过中秋节。往年都是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团圆饭。可今年，妈妈走了，天堂里有月饼吗？


采访手记

    不是所有的感动都轰轰烈烈，平凡中的不朽往往是撬动我们心灵的“支点”。张新芳的人生历程的确普通，审案、帮教、孝敬父母、教育儿子……她对工作的那种执著，是一名共产党员对事业的孜孜追求；她面对困难的那种坚强，是一个人对美好人生的别样追求；她对儿子的言传身教，是一位母亲的无疆大爱。

    社会期许的法官，不仅需要有定分止争、依法办案的职业技能，也需要有高尚的品德和情操。鲁迅先生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愿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平凡的张新芳，用53岁的生命，诠释了一名人民法官的社会担当，撑起的正是中国的脊梁。

    张新芳，一路走好！天堂里，一定有儿子期许的月饼。